“至今没建一间牛舍，没养一头牛。”
一家种牛养殖场，立项两年多以来不见任何牛犊，却建起了地磅，干起了开采矿石售卖的生意。
养殖场位于山东泗水县安久村南山脚下，项目展示牌显示，该项目由圣泉（山东）生态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圣泉生态公司）开发建设，项目一期和二期占地57296.46平方米、资金4500万元、存栏母牛1500头。
“至今没建一间牛舍，没养一头牛。”当地村民说，反倒是每天都有几十辆货车满载开采的矿石往外运。
2025年11月下旬，新京报记者在泗水县安久村调查发现，圣泉生态公司在未取得采矿许可证的情况下，以土地整理的名义开采高钙矿石，以每吨40元的价格销往相邻县市的石料厂。《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规定，矿产资源属国家所有，任何单位和个人从事采矿活动，必须依法取得采矿许可证。无论以何种形式和名义，未取得采矿许可证擅自采矿，情节严重的将追究刑事责任。
新京报记者从泗水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泉林镇自然资源和规划所相关负责人处获悉，圣泉生态公司确实没有取得采矿许可证，该公司以前还曾因盗采矿石被处理过。
圣泉生态公司种牛繁育项目区山体因采石遭破坏。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养牛场开挖山体采石
圣泉生态公司开发建设的“安格斯”种牛繁育项目，位于泗水县安久村南山脚下，立项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都在“平整场地”。
项目部南侧竖着的圣泉生态公司种牛繁育项目简介展示牌显示，2022年1月该公司经反复调研，泗水县泉林镇安久村南山有少量符合养殖条件的养殖用地，适合建设种牛繁育基地。项目一期占地14000.46平方米，投资1800万元，存栏母牛600头；二期占地43296平方米，投资2700万元，存栏母牛900头。项目采用国内最先进的智能管理系统及先进的环保设备，建成统一规划、防疫、治污、管理的智慧化生态化养殖场。
除此以外，项目展示牌呈现的效果图显示，该项目区一侧与安久村耕地相邻，项目区有一小块单元格，四周被耕地包围。
整个项目唯一的建筑是两层简易板房构成的“项目部”，门前砂石路上安装有一台地磅。项目区由东向西呈带状分布，东部为一期工程，西部为二期工程。目前一期项目区并没有机械设备施工，但大面积山体已被挖开裸露着碎石；二期项目区正在开采矿石，已挖出一条深约两米，宽约八米的深沟。
“天眼查”显示，圣泉生态公司创建于2021年7月，注册资本300万元，注册地址泗水县安久村南山。经营范围涉及种畜禽生产、牲畜饲养、牲畜销售等。招标公告信息显示，该项目申报时间为2023年4月。
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的展示牌。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11月27日，多辆货车进入项目区，沿半山腰被挖开修建的一条自备砂石路，由东向西进入采石区现场装料。从山体被挖新旧痕迹来看，采石作业始于项目部附近，而后沿山腰下由东向西掘进。
项目区东侧的南山半山腰以上，完好的山体生长着一人高的绿松。半山腰以下，山体则被挖开裸露石质山体，由于山体植被遭到破坏，装料货车驶过自备砂石路时，山体上不少碎石被震滑落。
当地一名知情人士介绍，该项目区从去年下半年至今，陆续开采高钙矿石外运。最开始全天不间断向外运输矿石，除了今年雨季没法干活停工三个月，今年9月27日又开始继续干活采矿，每天分三个时间段来大车装货，大概有二十多辆“前四后八”，也就是四轴货车。
11月26日至29日新京报记者观察，前往项目区装货的大车牌照为鲁Q，登记地为临沂市。每天早晨7时30分、上午10时30分、下午3时30分左右，同一批次车辆在泗水县327国道旁一加油站会合，而后结队进入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装料。
新京报记者注意到，每次进入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装载矿石的货车一般为6至7辆，这些车辆都有改装加高的车厢。满载矿石的货车驶出项目区后，沿项目区西侧一条砂石路进入056县道。
11月28日晚8时，圣泉生态公司养殖场内两台铲车正在开采矿石。 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矿石销往石料厂40元一吨
这些满载矿石的货车，最终驶入相邻的临沂市平邑县通圣路一家名为金星石材的公司卸货。
11月27日晚，记者跟踪多辆从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满载矿石的货车，沿泗水县056县道驶入327国道，向东行驶十余公里后进入临沂市平邑县境内。在跟踪这些货车时，新京报记者发现货车在运输中会使用翻牌器翻转车头牌照，并卸掉尾部牌照来躲避超限查处。一路上这些货车途经泗水县、平邑县两个非现场超限超载检测点，货车通过地磅虽被电子监控拍摄，但因无法识别车牌，电子屏未能显示出车辆载重信息。
长期从事车辆运输的某企业负责人曹国经查看货车装载视频情况认为，每辆车至少装载有矿石60吨。按每天20辆货车进出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运输矿石计算，运量可达1200吨。
11月29日，平邑县金星石材公司院内存放三堆大小规格不同的石子，除此以外，院内还存放着一堆未加工的原石。该公司老板指着原石说，这些原石都是泗水县送过来的，送到厂的价格40元一吨。碳酸钙含量都在53.5个点以上，可现场化验检测。
11月27日晚，一辆货车满载圣泉生态公司所开采的矿石，驶进平邑县金星石材公司。 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金星石材公司老板介绍，他只管代加工，原石和石子另有老板负责。据他介绍，该公司原石主要来自济宁泗水县泉林镇和泰安新泰市放城镇，是同一条山脉，石头的碳酸钙含量高。
2023年4月泗水县人民政府发布《泗水县矿产资源总体规划（2021—2025年）》显示，2020年泗水县已发现矿产26种，其中查明矿产资源储量的有13种，非金属矿产以石灰岩、花岗岩为主。泗水县主要矿产水泥用灰岩保有资源量3.52亿吨。
金星石材公司老板说，依照加工好的石子大小规格不同，每吨价格从44元至70元不等，石粉为28元一吨。该公司每天最少加工1500吨，加工好的石子销往了山东聊城一些电厂、钢厂和商混水泥站。
11月29日，平邑县金星石材公司院内存放着圣泉生态公司卖来的原矿石（远处）和加工后的石子。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圣泉生态公司无采矿许可
11月28日，新京报记者致电泉林镇自然资源和规划所卜祥军所长，了解圣泉生态公司养牛项目盗采矿石一事。卜祥军介绍，该企业以前因盗采矿石被处理过，但最近没有外运售卖石头。
12月3日，泗水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分管矿管工作的徐康致电新京报记者，表示圣泉生态公司确实没有取得采矿许可证，经向泉林镇政府、泉林镇自然资源和规划所了解，11月26日还对圣泉生态公司养殖项目区巡查，未发现有盗挖矿石外卖情况，而且有巡查记录。另外，他还表示会安排执法人员对辖区内多个项目进行检查。
11月28日，圣泉生态公司项目区用于采石的气炮机。新京报记者 李英强 摄
泗水县发生隐蔽盗采矿石早有判例。中国裁判文书显示，2018年至2022年，泗水县人民法院曾判决非法采矿罪案例12起。
2019年12月的一起判例显示，泗水某再生资源有限公司在未取得采矿许可证手续的情况下，在其租用的泗水县垃圾厂院内，将采挖的建筑用砂（正长岩）矿（俗称“风化岩”）对外销售。被告人关某、朱某某、李某作为公司主管人员犯非法采矿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至六个月。
类似以养殖名义盗采矿石的现象并非个案。2024年8月自然资源部发布通报，公布了督查发现的80个违法违规重大典型问题，涉及非法采矿问题的11起案例中，就有以建设养殖场为名非法采矿的实例：2020年以来，辽宁省凌海市辽宁胖墩墩畜禽养殖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徐某）在未取得采矿许可证的情况下，在凌海市班吉塔镇孔家房身村，以实施设施农业建设养猪场为名违法开采石灰岩。
该通报还明确指出，一些地方以设施农业、平整场地、地质环境恢复治理等各种名义违法采矿。
河北法威律师事务所甄勇介绍，企业平整山地从事养殖活动，并不需要对占用土地全部挖开处理，正常情况下将高低不平地面补平即可。如需处理矿山资源，必须经自然资源管理部门予以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将养殖用地变更为采矿用地，仅持有牧场使用权不得从事采矿活动。
就在泗水县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向新京报记者反馈情况当天，当地一位知情人士说，该局执法人员现场扣留了圣泉生态公司施工现场一台铲车。同时，该县另外几处开挖出矿石的项目，也被责令停工，并回填矿石，其中包括仲家庄村北羊肚菌项目区、南贺庄村南土地复耕项目。
新京报记者|李英强
编辑|甘浩
校对|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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